作者
參考資料
一、簡媜生平簡要介紹
簡媜,本名簡敏媜,宜蘭縣冬山鄉人,
簡媜從高中時代就北上求學,並因離鄉的孤寂,開始視寫作為生活的慰藉。民國六十八年,簡媜考入臺大哲學系,次年轉讀中文系。逐漸展露其不凡的文采,曾獲得臺大文學獎、全國學生文學獎等,她的第一部散文集水問便是大學時代的作品結集。民國七十二年大學畢業後,簡媜前往位於高雄的佛光山普門寺,從事佛經白話釋義工作,並整理星雲法師的文稿。在佛光山的幾個月時間,她的生命情調有了轉變,並因此寫作只緣身在此山中一書。
回到臺北以後,簡媜曾擔任聯合文學雜誌的編輯、遠流出版公司「大眾讀物部」副總編輯、「實學社」編輯總監等,也曾和詩人張錯、陳義芝等人合資創辦「大雁書店」,專門出版純文學作品。從青年時期起,簡媜就是臺灣散文界最被期待的作家,她從起步時便以「計畫性創作」自期,每本書都是一個完整主題的展現,例如水問為學院生活記事;只緣身在此山中裡對宗教議題進行探索;月娘照眠牀寫鄉土情事;女兒紅則從內在幽微處抉發女性心理;紅嬰仔是母親育嬰心路歷程的展現;天涯海角—福爾摩沙抒情誌則以家族、歷史書寫為務;好一座浮島可視為知識分子的社會批判等。
目前專事寫作的簡媜不但是臺灣各項文學獎的常勝軍,同時,民國八十八年文建會委託學者評選「臺灣文學經典」,女兒紅也名列其中,當時三十八歲的簡媜成為最年輕的獲選者。簡媜的創作風格還持續在蛻變當中,四十歲以後,漸轉向知性的社會批判與反省,老師的十二樣見面禮探討教育現象,更引起廣大的迴響。
二、有關簡媜和她的水問
(一)平原孕育散文家
培育簡媜的那塊泥土,「是大地最溫柔的眼部,一年到頭都愛掉淚」,有一年甚至連鬧三次水災。而簡媜就在一場大水災時出生,和「水」註定了親密的因緣。所以她愛淋雨,更喜歡和海親近。凡屬於「水」的,都讓她有溫暖又安全的感覺;尤其是海邊。故鄉的海邊是她滌洗都市塵囂,調適心情的好所在。
若是天晴,還可以到小河邊摸蛤蜊,在田野裡奔跑,在高樹下守候蟬鳴……。她是這樣的和自然萬物「培養」感情;大自然展示給她變化有致、生生不息的大千氣象。她用心去看,用心去學,所以才能「識破天機」,成為日後寫作的靈感泉源。
當然,還有一些人事,它們也豐富了簡媜的童年:愛「講古」的老伯、河邊的洗衣婦人、天生外交家的祖母……等。這些可親可敬的鄉里人物和天地自然,構成一幅趣味流動的圖畫,把生活的樣態展現給她,也啟示了她的內在生命。
她認為,像祖母他們那樣過日子,也是一種創作,而她不過恰巧用文字寫下生活的經驗罷了。她自己七歲就會洗衣燒飯,也會下田割稻。這種歷練,成就她日後敏於觀察人生、勇於直接切入生活的能力—在她的文章裡,找不到虛無的語句,她是熱愛生活的。
(二)有情石激發她的創作觀
十三歲那年,簡媜遭遇喪父之慟。而後,家務的擔子更重了。
後來考上北市復興高中,簡媜第一次離開家鄉。簡媜說:「那感覺,那種城鄉文化的差異,簡直像—出國留學!」所幸這股思鄉的愁緒,終於找到了出路:雨的樂章,簡媜的第一篇創作稿,發表於復興高中校刊。
「得了二十五元稿費。從此,腦子裡像有一個區域,突然通達起來了。似乎在現實世界之外,還可以看到另一個可能的世界;因此整個人的生活方式和思考習慣,都趨向為文學、為創作做準備了。」簡媜跨出了創作的第一步,常常寫些抒情篇章,大多以思鄉為主題,投去校刊,也投到北市青年。那時在同學中,她已小有文名。
高中畢業後,簡媜跨入大學之門。起初唸的是哲學系,大二才轉入中文系。
這一年,簡媜比從前更嚴肅地思考,更認真地生活。而她的筆沒有停,她記下對生命、真理的質疑,也記下對生活和大自然的禮讚。有情石這篇文章,即是屬於後者。這篇文章獲得第一屆全國學生文學獎散文首獎。
簡媜說,有情石的得獎,對她的肯定和鼓勵是無可言喻的。最重要的意義是,促使她重新反省自己創作的心態—寫作,不再是有了題材,或是感觸,就可以把它寫下來;相反的,她問自己:要寫什麼?怎麼寫?
「寫作是有使命與責任的。許多偉大的文學家,莫不把寫作當成生活的重心,甚至是生命的全部。它不只是為了完成自我而已,它可能還涵括了一個看不到、想像不到,卻又極富前瞻性的境界。」
(三)水問,一部個人斷代史
大學四年累積下來,簡媜大約有十多萬字的創作稿,她從中挑選了七、八萬字,合編為水問這本書。
她在序文裡寫著,出版水問,只是要「清晰地記錄往日心靈的史蹟」,「願意尊重水問為個人的斷代史」。
然而水問一出版之後,她早已不拘執在那個世界。她又踏上另一程,認真、嚴肅地去實踐「要寫什麼、怎麼寫」的理想,包括以一本書為整體的構想、用各種不同的手法來寫散文……等。
—節錄自蘇綾簡媜和她的「山」「水」,文訊二十七期
三、對水問的評論
水問記載了作者大學生活的鱗爪,所以簡媜用「美」來妝扮它,美的書名,美的作品分類:花誥、水經、悲賦、碎詞、斷語、化音;美的文章篇名,如花之三疊、野蔓之誓、一瓢清淺、風裳、雲遊等。而以中文系出身,移借鑄用古典詩詞,驅策柔媚雅緻的詞藻來描景、狀物、抒情更不在話下。
然而,水問的一些缺憾也是伴著上述的優點而衍生。簡媜在文字雕琢上很下功夫,對於抒情的題材尤其喜愛。這兩個創作散文的特點,同樣為許多其他女作家所偏好,像是經過投票決定似的,大家幾乎公認此為理所當然。事實上,散文藝術的層次絕對不僅止於此。
文學內容的成敗,取決於形式的得當與否,因之,把無形思惟化為具體文字的技巧,就成為寫作者的第一張身分證,能筆隨心走才有資格寫文章,宛如能考取駕照才有資格開車上公路一樣。可是因先天秉賦及後天歷練的關係,寫作者的文字技巧也有精粗之分,高下之別。綜合來論,可分三個層次:
第一個層次:文字粗糙拙劣,句法生澀少變化。
第二個層次:文字華麗多姿,講究音韻之諧和,句型之工整合理。
第三個層次:絢麗之後趨於平淡,即豪華落盡見真淳,此時文字鋒芒不露而返照空明,簡樸自然而能表達深刻思想,這是深入淺出的仙品境界。
簡媜人雖年輕,文字技巧嫻熟的程度已可列入第二個層次,可是對美感經驗的強調,太過渲染個人內心的獨白(「花誥」、「水經」是顯例),使水問流露著文勝於質的趨向。設若作者不加制約的走下去,很有可能用耀眼文字砌成一座七寶樓臺,將自己囚禁在裡面,對潛力可觀的簡媜來說,並不是一件好事。
—節錄自郭明福少女情懷總是詩‧由水問談起,文訊十八期
四、簡媜的散文技巧與風格
冷豔,這是簡媜的文字給我的第一印象。接著我感受到她對臺灣社會的觀察入微,個人寫作風格的營造,內容的推陳出新,以及題材取捨、文字使用的別具巧思。
以技巧與風格來講,她的作品結構常作有機的組織;她在古典與現代之間穿梭,不斷地超越自己,也展現了一分獨來獨往的自在與自信。
(一)札記式的寫作方式
簡媜的文章,無論以何種角度入手,總帶有濃冽的動人氣息,這和她善於省思,愛作札記有很大的關係。
以札記作寫作的基礎,這種寫法,可以具見於她的私房書。因為她的私房書根本就是一本純粹的札記作品。而她甚至在私房書的序文沿階草中,吐露她的寫作祕密:
人,更多的時候像一張稿紙,布滿星空的精靈偶爾斂翅書寫,遂有札記……很長的一段時間我寫札記自娛,這變成唯一能讓我快樂的習慣……這本「私房書」以時間為軸分為五札,因此,不刻意在題材上作分類,就像生活的內容是一起撲來的一樣。
說明她的作品往往是以札記手法為基礎,再向外擴張、延伸而成就的。
例如她在私房書第五札舊字第二十四則寫的有關童年舊景的懷想:
想念老家那口灶。冬封的時候,丟幾束柴草,大鼎裡悶紅肉蕃薯,暖暖的地瓜煙一撲撲地冒,很篤實的溫情。唉!我也到了靠記憶取暖的年紀嗎?
到了月娘照眠牀灶一文中,則又擴而充之,作了更強烈的宣洩:
縷縷炊煙呵!讓你想起什麼?讓我想起阿母,阿母的春夏秋冬、阿母的從早到晚;讓我想起灶。而灶呵!又讓你想起什麼?
而她這一分感情如此經過這番醞釀,然後得以脫離札記體私密性的層層包裹,熱烘烘地呈現出最猛烈的一面來。
當然,其餘的著作亦有札記體的餘影殘聲,札記確是簡媜作品的基礎。
(二)化零為整的有機結構
簡媜的寫作主題恆是環繞著自身與四圍而發展。而以架構來說,簡媜則喜歡以數個可以自成單篇的標目,共同構成一個主題,讓它形成有機的結構。
以水問為例,全書共分六卷,由花誥起,收入水經,悲賦,碎詞,斷語,而終於化音。她在每卷卷首以「卷首語」拈出主調,來涵蓋整卷的各個篇章,然後刻意地使整本書卷卷相續,讓它分之固能自成篇章,合讀也能成為一總體結構。
再以專卷來說:簡媜在花誥中以花季之遺傳,說杜鵑花開開謝謝,今日的花落向泥土,來年又有新的蓓蕾在等著綻放,如此年復一年,花開花謝,自成為草木生命中的一種證成;於是作者斷言:花季乃是一種遺傳。
行文至此,原本已是一個獨立的篇章。然而緊接著在下一篇春之積雪裡,作者又說:
年年歲歲,杜鵑把春天開成花的河流;歲歲年年,一段心境。……去年,花落也是美。到處說自己預約了下一代杜鵑的瘋狂,深信花季之遺傳。
這一段文字,把兩篇文章緊緊地串連。儘管春之積雪說的是另一則花事—流蘇,也自有其所寓含的主題。
於是作者便以一切有關自然界的花言樹語,統之為花誥;再以水經追憶挽不回的逝水流年,悲賦說生命的蒼涼,碎詞寫生命中的有情無情,斷語讚嘆生命的無上規律,更以自己對種種人情的繫念而串成化音,如此連貫各篇之間,使成一完美的整體。
(三)以第一人稱廁身字裡行間
簡媜的許多文字都像是無時無刻對自己的私房話,與生死大化的閒閒對答,竊竊私語。這種寫法最容易直接滲入讀者意識,引導讀者進入自己的思維範疇,讓作者的記憶,透過文字做媒介,繪聲成狀的在讀者面前演活,而轉化為讀者的經歷。這可說是一種在平面中呈現立體的文字藝術。
試看這兩段隨手摭拾的文字吧:
親愛的,不知是誰要我告訴你這些,也許是你,或是十九歲時的我自己……我的話能一起裝入你的骨灰罈,安慰還在啜泣的你嗎?如果你聽得進去,請你張開小翅膀,選一個眾人皆睡的月夜,飛離哭泣的人間。(女兒紅哭泣的罈)
消息的來源,可能只是報紙或電視新聞的報導,一個遭社會病象支解的女子,或許原本素昧平生,可是她用文字拉近了兩人的距離。在她筆下,一個原本外在於作者世界的女子,就像是為自己寫下最後的告白一般,竟是那麼真切與熟稔。此外,又如私房書與歲月同等心跳:
是什麼聲音在與我對談?什麼樣的精靈與我一起生活?應該是個抒情的人無疑,大自然以我七竅做它的洞簫。
或如只緣身在此山中蓮眾:
許多時候,有一種特殊的屬於自然的特質,在深深追尋我,讓我於晨光月影之中,感受到那個本然的自我,彷彿正破過許多塵埃泥垢的沉積,正深深地在對我微笑,對大地微笑。
便都帶有強烈的自語自言的味道。這都可以歸納在作者主觀意識的貫徹,所以我將它界定做簡媜文字的另一個特質。
(四)古典文字的銷融與轉化
以文字來講,她喜歡轉化古典詩文為現代散文,以造成文字的精鍊與詩化。所以七個季節篇篇有如短詩。其後,私房書中也有這種形式的餘蛻。
她喜歡運用典故,喜歡將古典詩文中許多的意境—或許是前人感慨天地四時之變化,或許是一切人事遇合的悲喜—擷取其精華,將之融入一己的情感、經歷中。試看女兒紅四月裂帛—寫給幻滅:
於是,我輕輕地笑起來,文學,真是永不疲倦的流刑地啊!那些黥面的人,不必起解便自行前來招供、畫押,因為,唯有此地允許罪愆者徐徐地申訴而後自行判刑;唯有此地,寧願放縱不願錯殺。
把我當成你回不去的原鄉,把我的掛念懸成九月九的茱萸,還有今年春末的大風大雨,這些都是你的。
她以「流刑」作一切文學創作的孜孜矻矻的泉源,「永不疲倦」形容自家對文學創作的熱情,以「招供、畫押」比作寫作期間的自吐衷曲,「寧願放縱」寫文思的無限飛揚,這都是極適恰的比喻。
她又以王維的「遙知兄弟登高處,遍插茱萸少一人」的原典擷取入文,來和春末的大風大雨相對為文,這些都是極貼切的用典。
(五)母語的大量運用
儘管她學中文,卻不受傳統束縛,相反的,她常積極的運用她的母語—臺語來表現本土鄉情。這種手法,可以月娘照眠牀為其代表作。
例如採蕨日中祖孫二人的對話,明顯的帶有對鄉音刻意的捕捉:
「誰偷呷我的桔仔?這要拜神明的!」
「我奈也知?」
「你在哪裡掃到皮的?」
「隔壁間,不信妳去看!」……
「免找囉!看到雞屎敢就看得到雞仔影?」
也許有人質疑,用母語寫作,會不會妨礙作者與讀者溝通的可能?其實簡媜也不是一概堅持定要用母語寫作不可,她只是順應素材的內容而定她的用語,如她要寫的是鄉下生活,她就擇定臺語來寫,因為如此,作品才更見真實。
節錄自何再慶人間行路—簡媜散文世界探究,臺灣人文二號
五、簡媜中年後散文書寫的轉向
猶記得兩年前的二十一世紀元旦,簡媜在我面前敘述當代文壇現象,講到激動處,拍桌震盪,言語之間豪氣縱橫;述及創作歷程,娓娓道來,情意綿密深摯。這是我熟悉的簡媜:情感與理智交融,俠氣與溫柔並濟。這是山、海兩股力量鑄成的簡媜性格—變動的渴望與靜柔的嚮往。
但是,今日的簡媜,更為沉著、內斂。眼神更為清亮,聲音更為定靜悠遠。這一兩年間的書寫讓她額前的髮花白了。她身穿黑絨背心,佩一方綠印石,走在路上,就像一塊浸漬在囂塵裡的溫潤古玉。
變動的質素在她生命裡消融了,轉化成一種更深、更廣袤的對土地、對社會的愛與關懷。
這是我眼前的簡媜。
所有的笙歌琴音收束於一個指勢
結婚、懷孕生子之後,簡媜幾乎斷絕了與藝文界的聯繫,外界活動鮮少參與。婚後出版的紅嬰仔書寫題材、形式與內涵情感更是與婚前迥異。這一連串的事件在外人看來,似乎是因為由「單身」進入「婚姻」的生命轉彎,使得簡媜的生命情境變得不同。甚至有人誤以為簡媜「走入家庭之後就放棄工作了」。
但是,習於不斷解釋自己生命意義的簡媜,卻有不同於此的自述:「三十四歲左右,我自己的生命發生了一次大規模的地震。但並不是外在的,而是一路走來,到了這個時候,渴望蛻變,渴望脫胎換骨。」簡媜不滿當時被工作切割得支離破碎的生活形態,厭倦當時自己的某些執著想法。「那時的執著是對功名利祿等身外的事情看不開。在經過一個自我摸索的階段,一次的自我破壞,大破大立之後,慢慢整頓,思考自己在這個世界上,在一生當中,我應該站在哪一個位置專心地做好哪一件事情?」當時簡媜在出版社工作,創作的時間被切割零碎,無法作思想上的深度挖掘與自我的累積跟鍛鍊,因此,很想回歸到單純的創作中來,在工作與創作中必須作一個選擇。因此,「回歸創作」,是簡媜心中早已顯形的意念,只是恰好這件事的進行與婚姻的到來幾乎同時發生,而且產生了相互推波助瀾的效應。簡媜認為應該是:「在自己做了這樣一個轉彎式的整理之後,才有空間容納婚姻。並不是走入婚姻之後才如此。假使那時沒有結婚,我也會回歸到創作本身,從出版工作退下來。」結婚之後,簡媜有了更多的機會可以客觀地去做一些觀察和思索。在這樣的心境轉變下,自然而然不會和外界有太大的聯繫,更精確地說,是對外界的活動完全失去熱情與慾望。簡媜認為,如果對寫作這件事能思考得很清楚,那麼其他的外在活動才會有意義,否則只不過把自己變成一隻忙碌的蝴蝶而已。
這一種足不出戶、單純、安靜的生活才是簡媜真正想要的。「我想過另一種生活,對我來講,我恐怕已不是以前的我了。恐怕已不是那一個在職場上花枝招展、穿梭於熱鬧場合的我。我比較想回到安靜的生活裡,回到我喜愛孤獨的本性。」
繁華之後,只剩空夜裡的上弦
在這種安靜的生活當中,對簡媜而言有一件重大的事發生,那就是「生育」。簡媜臉上綻出幸福的微笑:「對我而言,這真是天上掉下來的『禮物』。」因為,他恰恰好落在這個時間點。「當我已經整頓好自己,也有相當程度的單純生活時,他像一個議題一樣,掉到我的生活中,我可以很專注的,很虔誠的來看這一個主題了。」簡媜擺脫了與外界的關係,親自把兒子姚遠帶大。簡媜說:「在這個過程中,他彌補了我過去很大的缺憾。再來,他也讓我證明了另一種『女性力量』,我從自己身上所體驗的各種女性力量裡,居然還有『作一個母親』這一項能力,這也是一種自我發現。尤其,我自幼生長在多手足的家庭中,對『孩子』一向不耐煩,所以,這項自我發現也是很新鮮的。」
然而母親一職在文學上給予簡媜的啟發之一,是紅嬰仔這本書的撰寫。「自從孩子出生,我得到一個很好的位置,可以幫一個人記錄身世,撰寫成書。當孩子到三、四十歲回頭看這本書時,一定會有不一樣的體悟,屆時他會了解,我這個媽媽所能給予最澎湃的愛就是幫他用文字『凝結時光』,讓他在思索自己的生命時,有文獻可以參考。」除了紅嬰仔的撰寫外,母職其實還讓簡媜思考到「身世」這一個主題。身世放在每一個人的身上,會變成不同的結果。當身世放在姚遠身上時,是快樂的;身世在簡媜身上,卻會引動一段漫長的灰黑色記憶。
簡媜這才發覺:「其實我很長一段時間是在否定自己的身世。我一點都不愛自己的身世。因為成長的過程充滿太多創傷,太多瘀血,太多悲痛。」
在三十歲以前,簡媜心態上希望能跟自己原先的身世切斷—雖然在文字的撰寫中有時還是會回去。用文字重新去經歷記憶中的事件,是一種自療,重新給予所有事件新的意義與定位。年紀大了之後,再回頭看自己的身世,會有不一樣的胸襟。簡媜如今已經釋懷:「其實過去種種的不快樂並不是因為誰的過錯,而是各種因緣造成的結果。我從中看到命運行進的軌跡,看到人的膽怯、局限與無奈,進而原諒、包容了那些過往。」透過這樣的自我療程,三十多歲之後,時間也到了,簡媜繼續把身世擺在不同的位置—擺在臺灣的位置。
歌遍陽春,你的知音給你再一次熱烈的掌聲
「臺灣的身世是撲朔迷離的,也是坎坷的。我開始去讀一些跟臺灣有關的資料、書籍。我發現我的興趣在轉,不再像以前一樣,純粹在一個抒情的範疇。」簡媜想來,這些其實都有一個推動的痕跡,有一個脈絡。從紅嬰仔之後,簡媜一直在思考如何寫下一本書。因為「身世」這一個議題的啟發,再加上由觀察臺灣政治的紛擾,去推演到臺灣淒迷的身世,使得簡媜特別想處理這一方面的題材。
年輕時我一直有個構想,覺得一個作家一定要為他的土地、社會寫一本書。當時也寫了幾篇,但後來這個構想就沒有再實行下去。到了我思考身世這個議題時,恰好和年輕時的這一個思想吻合,就開始化為實際上的架構,完成天涯海角—福爾摩沙抒情誌。這就是我寫給自己土地的一本書,寄託了對這片土地的熱愛,以及一種上下求索的過程,包含了期望、失落與憤恨。
簡媜將這本書分為三部分,第一部分是身世之旅,簡媜縱浪時光洪流,寫出浪子、浮雲、朝露三篇,分別獻給「先祖」、「母靈」與「抗日英魂」。在臺灣的開發歷史中,先祖從海峽對岸渡海而來。大量的閩粵移民和平埔族通婚,因此,目前的臺灣人有很多都擁有平埔族的血統。簡媜從這一點著眼、追溯、書寫,於是有了給「先祖」、給「母靈」這兩篇。為什麼要特別有一章給「抗日英魂」?簡媜說明:「當我們想要站在一個大的家族史的架構來看待自己時,我們不僅僅要在血緣上作追溯,也應該要追溯那些曾經為這塊土地流過血的人—那才是真正的『血緣』。那一些人都是這塊土地的英靈、英魂,我不能不寫他們。」
當簡媜看臺灣各個階段的歷史時,對抗日的部分最感到激動與憤恨。然而,現階段臺灣人對歷史冷感。簡媜認為,當一個地方對歷史冷感,國族凝聚意識就不會強,因為欠缺對歷史的尊敬。簡媜更感覺到:「對歷史的解釋常落在意識型態桌面上,尤其落在操弄意識型態的政客手中。這對一個社會的長遠發展是不利的。」
有很多人看到這三篇作品之後,自動把簡媜歸類為某些意識型態,但簡媜「永遠只服膺於文學」,不受政治汙染。簡媜全然不贊同讓政治的操弄伎倆變成我們生活所依循的軌跡。她要回到文學,用文學處理、回答自身對於當代社會與臺灣發展過程中的一些課題。
「不管你的血緣是什麼,都要永遠永遠深刻的記憶,有那麼一群人,為這塊土地而犧牲這個事實。」對簡媜而言,身世的追尋,家族的追尋,必須要到達這一個高度—對為這塊土地犧牲的人發出最高崇敬。這樣,身世的追尋,才有意義;否則只是狹隘的個人尋根。在給「抗日英魂」這一篇文章裡,簡媜真正致敬的是農民,那些名不見經傳的人物。他們樹立了真正的臺灣精神—開墾與捍衛。
第二個部分是從山川、地理的角度來書寫。臺灣原來是一座美麗之島,但是在逐步開發的過程當中,我們不斷地自我毀滅。簡媜非常擔憂這樣的現象,因此有了天涯海角、水證據,以及為九二一震災而作的秋殤三篇文章。第三個部分是從人文的方面來書寫,寫童年,寫夢想,寫愛情。簡媜珍視這一些已不受當代社會鼓舞的價值觀,於是創作了初雨、煙波藍、渡這一些篇章。
三十多歲對簡媜的人生而言是個分界線。簡媜以為現在自己觀察的是比較沉重的議題,「當然抒情方面也會進行,但是我自己本身認為的重頭戲、自我期許的重點,會是比較重的東西。」簡媜如是說。
下一曲呢?依稀,生命到達了彼岸
完成了天涯海角,簡媜額前的頭髮白了。那麼下一本書呢?將會以什麼樣的面目展現?簡媜覺得下一部自認為比較重要的作品還在醞釀、累積當中。但她明顯地發覺:在婚前、婚後對臺灣歷史的興趣不一樣。目前,
在臺灣歷史的身上發生興趣,對簡媜而言是一個很新的體驗。簡媜思考著:臺灣是如何一步一步地開發到今天這個局面?將來要往哪裡去?這些問題常占據腦海,相互激盪,使她渴望閱讀更多資料、書籍,解決困惑。
簡媜除了擁有出神入化的文學之筆,也擁有一顆未泯的童心。她早在夢遊書、頑童小番茄、紅嬰仔等書中就已經連結了現實世界與童話王國。問她將來可不可能擴展她的童話領域?果然,簡媜說:「我剛寫完一本童書。遠流策劃了一套童書,邀請幾位作家,例如向陽、吳念真等來寫童年,命名為『少年臺灣』,今年六月、七月左右會出版。因為他們熱情相邀,而我自己也有一些感覺。我這幾年看書,除了有興趣的之外,看得多的反而是童書,因為要念故事給姚遠聽。所以覺得遠流的計畫還滿有意思的,就參與他們,寫了跟阿嬤去賣掃帚,他們會另外找人畫畫。」童書也許是另外一條路線,簡媜說,那是一種隔一段時間就會發作的症狀,一種癮。
你收起弦琴,站起,深深一揖:「我倦欲眠君可去」
簡媜現在創作速度放慢了,她說:「只想用剩餘的精力寫幾本讓自己不臉紅的書。」創作這件事到最後只剩下自己一人長途跋涉。聽不到什麼掌聲,也看不到鎂光燈。不管多寒冷,多炎熱,必須一個人去攀爬自己的高峰。
「我滿幸運的,很早就有這一種體驗,所以耐得住寂寞,不在意別人遺忘我。」當一個享有盛名的創作者走到一個地步之後,就有一個「自我障礙」的關卡需要突破,必須跳脫報酬、鎂光燈、書評或其他一切身外的理由,純粹只是很虔誠地面對自己的創作。對簡媜而言,的確是這個樣子,她說:「這是我幸運的地方。因為有了這樣的體悟,所以可以一步一步地走向老境。」
簡媜比平常人更聰慧、更幸運的地方是:可以深刻而正面地解釋自己的生活,讓自己安於其中。她說:「要把自己的生命解釋權掌握在自己手裡。我們都是自身的大法官,解釋自己的存在,解釋自己生命存在的最高價值。」簡媜追溯在小學時就對這方面有所感受,只是當時無法說清而已。自我生命的解釋會影響到生活中的判斷,生命的走向。什麼是有價值的,什麼是無價值的,什麼是珍貴的,什麼是微渺的,就會有所區分。
「我想我已經做了這種區分,這是人生少數幾件『大幸福』之一。」簡媜輕輕地作出結論。
午茶二巡,簡媜在樂音流動、碟盤輕碰的聲響中訴說自己,一定是那股真摯情感的迴盪,吸引了鄰座客人的注意。簡媜從容離去後,旁桌的客人問我:「那是誰?氣質真好!」我笑了笑,想告訴她:那是一個「以自身為薪,烹文煮字以供養大眾」的人。
—錄自林玉薇文學不為熱鬧而來—專訪
六、簡媜著作年表
時 間 | 著 作 | 出版者 |
民國七十四年 | 水問 | 洪範書店(九十二年改版) |
民國七十五年 | 只緣身在此山中 | 洪範書店(九十三年改版) |
民國七十六年 | 月娘照眠牀 七個季節 一斛珠 | 洪範書店 時報出版公司 李白出版社 |
民國七十七年 | 私房書 浮在空中的魚群 | 洪範書店 漢藝色研出版社 |
民國七十八年 | 下午茶 | 大雁書店(八十三年洪範重出,九十三年改版) |
民國八十年 | 空靈 夢遊書 | 漢藝色研出版社 大雁書店(八十三年洪範重出) |
民國八十三年 | 胭脂盆地 | 洪範書店(九十三年改版) |
民國八十五年 | 女兒紅 | 洪範書店 |
民國八十六年 | 頑童小番茄 | 九歌出版社(九十四年改版增訂) |
民國八十八年 | 紅嬰仔 | 聯合文學出版社 |
民國九十一年 | 天涯海角 | 聯合文學出版社 |
民國九十二年 | 跟阿嬤去賣掃帚(繪本) | 遠流出版公司 |
民國九十三年 | 好一座浮島 | 洪範書店 |
民國九十三年 | 舊情復燃 | 洪範書店 |
民國九十五年 | 密密語 | 洪範書店(本書所收散文分「七個季節」、「一念繫三千世界」、「流水線索」三部分) |
民國九十五年 | 微暈的樹林 | 洪範書店(本書約三分之一取自浮在空中的魚群,餘皆未曾結集) |
民國九十六年 | 老師的十二樣見面禮—一個小男孩的美國遊學誌 | 印刻出版社 |
譯作 | ||
民國八十九年 | Patricia Polacco | 遠流出版公司 |
民國九十年 | Uri Shulevitz | 臺灣麥克出版公司 |
民國九十年 | Dahan Andre | 臺灣麥克出版公司 |
七、各家集評
(一)鄭明娳
簡媜是個「詩智」重於「理智」的創作者。她的散文絕少情節,敘述角度又是極端主觀化的個人視野,所有的素材在她筆下,不但經過大量篩淘,且重新拼貼,產生新的藝術肌理。她筆下文字嫵媚而機警、意象新穎而貼切、句法流動而鮮活。在現代散文世界中,實是一株仙姿奇葩。她手執仙女棒,撒豆成兵、點鐵成金,有時扭曲詞性、自鑄文法,大有拗折天下嗓子以就我之意。
──節錄自鄭明娳從「私房書」探簡媜的心室密笈,自由青年第七○八期
(二)何寄澎
簡媜永遠會以文字呈現不同的美麗風景,饜足我們枯窘龜裂的心靈。網集她所有作品,細尋其理路筋脈,分明可見她細細刻鏤其內的幽微,漸次辨認自我真正的面目。當然,這其中除了與生俱來的堅強與敏慧有以致之,亦實賴歲月流轉、人事變遷所恩賜的啟示。經由角色、身份的更迭,簡媜不僅自渡,抑且渡人試問哪一個少女、哪一個女身、哪一個母親,不曾在水問、女兒紅、紅嬰仔等書寫中瞥見自我的身影心境,從而涕泣、從而安慰喜悅的呢?
──節錄自何寄澎「史詩」式的文本我看「天涯海角:福爾摩沙抒情誌」,聯合文學二○○三年七月
(三)王基倫
許多讀者惑於簡媜炫麗華彩的文字外衣,以欣賞她那「柔條芳春」的筆觸為滿足。這當然是簡媜帶給讀者的美學印象。然而她的能耐實不僅於此,剛讀完兩篇就能讓讀者產生興趣,且越讀越有趣味,這是簡媜散文迷人的地方。作者常常寫出她的人生感受,「愛情」和「死亡」永遠是寫不完的題材,這正是從感性出發到理性質疑、而理性思考的過程,其中建立起不容忽視的作家獨特的思考力度,這就是簡媜的風格。
──節錄自王基倫簡媜散文的美學動能:以舊情復燃為例,文訊第二三一期
(四)鍾怡雯
簡媜散文意象繁複,語言更接近詩,對文字的試驗更是遊走在文法的邊緣。她的散文喜以小說的敘事和架構,以及虛構的人物為題材,冶詩與小說為一爐,而其質地仍是絕佳的散文。
──節錄自鍾怡雯擺盪於孤獨與幻滅之間:論簡媜散文對美的無盡追尋,無盡的追尋,聯合文學出版社
課文與注釋
補充解釋
1
水經 中國第一部記述水系的專著。著者和成書年代歷來眾說紛紜。隋書經籍志載「水經三卷郭璞注」,舊唐書經籍志改隋志之「注」字為「撰」,郭璞成為作者。但新唐書藝文志稱為桑欽撰,宋以後的著作亦大多稱為桑欽。此書簡要記述了一百三十七條中國主要河流的水道情況。原文僅一萬多字,記載相當簡略,缺乏系統性,對水道的來龍去脈及流經地區的地理情況記載不夠詳細、具體。北魏時期的酈道元則在水經基礎上擴充撰成水經注,記載的河流水道一千二百五十二條,達三十萬餘字,共四十卷。
3
去野一個海洋 指到海邊撒野、放縱一番。野,作動詞用。撒野;放縱。
伯夷叔齊正當餓死首陽 伯夷、叔齊,是孤竹國君的兩個兒子,伯夷是大哥,叔齊是老三。父親在世時想讓叔齊繼位,等到父親死後,叔齊讓給大哥伯夷。伯夷說:「父親的遺命是讓你做啊。」於是逃走了。而叔齊也不肯即位,也逃走了。國人只得擁立第二個兒子為君。當時伯夷、叔齊聽說西伯姬昌善於收養賢士,就想到那裡去歸順他。等他們到達時,西伯姬昌已經死了,武王姬發正載著姬昌的靈牌,號稱是遵循著父親的遺命,往東討伐殷紂。伯夷、叔齊就攔住武王的馬頭勸阻說:「你父親剛死還沒有安葬,就發動戰爭,這能說是孝嗎?做臣子的要去討伐自己的君主,這能說是仁嗎?」武王左右的人要殺他們。太公姜尚說:「這可是兩位義士啊。」於是讓人把他們攙扶開了。等到武王滅掉殷紂後,天下人都接受周的統治,而伯夷、叔齊卻對做周朝的臣民感到恥辱,他們決心不吃周朝的糧食,隱居在首陽山,採摘蕨菜充飢。等他們餓得將死的時候,作了一首歌,歌詞說:「登上西山啊,採野菜充飢。用暴力取代暴力啊,誰人不知道這是錯的!神農、舜、禹的時代一去不復返,我還能去投奔誰呢?啊,我就要死啦,我的命運就是這樣的壞啊!」於是雙雙餓死在首陽山上。(譯自史記伯夷列傳)
叟!不遠千里而來,亦將有以利吾國乎 語譯:「老先生!您不避千里長途來到這裡,也該有什麼妙計,能使我梁國得利吧?」此句出現在孟子的第一篇第一章,孟子的回答是:「王何必曰利?亦有仁義而已矣。」(王何必說利呢?也另有仁義好談的啊!)孟子見時人唯利是求,以致社會混亂,國際紛爭,乃藉機暢言仁義,以救其弊。
5
浣衣 洗衣。浣,洗滌。
7
山之音 書名。日本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川端康成的小說集。山之音書中共十六篇,於一九四九至一九五四年間以短篇小說形式分別陸續發表。書中主要敘述信吾一家人的故事,包括父子、夫婦、翁媳、婆媳、姑嫂錯綜複雜的關係,尤其擴大描寫公公愛戀美麗媳婦的微妙心理。川端康成以其慣有的唯美詩質筆觸,細膩冷靜描繪二次大戰後日本家庭的灰暗氛圍,將戰後的世相、風格與現實凝聚在日本自古以來的悲哀愁緒中,展現了詩與戲劇中重疊意象的技巧。本書與同一時期所寫千羽鶴被認為是川端康成戰後的代表作品,也是戰後日本文學的巔峰之作。
相關範文
一、竹枝詞 簡媜
竹,只長在兩個地方:一是鄉下人的屋前屋後,一是有情人的暖暖心田裡。
無論如何,竹,長在我的童年裡。
在家的四周,除了屋子正面一排緊密的短朱槿以外,全種滿了竹。於是,自成一個綠意盎然的國度,從此,風風雨雨自有竹來報信。
在蘭陽這樣一方多情的天空下,屬於竹的故事有多少浪漫可說?我並不知道。在竹風蘭雨之下成長的稚童,有多少則奇奇妙妙的童話可說?這我知道。是啊!是啊!且讓我數數。
每當農閒之時,左右鄰舍的小孩都會聚在一起玩耍。常常,大家首先想到的便是玩家家酒。於是,五六個小毛頭一窩蜂地全集合在竹叢下的那一塊大石頭上—那是我們的家庭排演處。選出了「新娘子」,選出了「新郎」,又是媒婆又是轎夫,幾乎把我們所熟悉的人物都一一輪流去扮演。接下來便是開始辦豐富的筵席,每個人分頭去找野菜,從含羞草到豬母奶,從松蘿到葛藤,從紅磚到田土—那是搓湯圓的。一粒粒圓圓的泥團滾上一層紅磚粉,便有了娶娘子的喜氣。負責辦傢私的,擠進竹縫間撿破的碗片、碟片,洗一洗當作碗、盤。然後,折竹枝當筷子,那樣的一把粗糙竹枝握在手裡,彷彿握住了一份團圓的感覺。待一一將竹枝兩隻一副地擱在石板上時,又彷彿把團聚的溫暖一一吩咐下去了,心中總有不止的雀躍與期待。負責裝扮新娘的,抽了竹心,趁那樣尖嫩嫩的含蓄尚未舒開時,圈一串串圓圈圈,掛滿新娘的頸項、環滿雙手,彷彿這真是人生的大喜之日一般。竹篁下,每年又每年,預演著一齣又一齣的家庭劇,直到孩童們玩膩。如果這一世,我不披嫁裳,那也不必遺憾,因為,老竹們都看到了,我早已拜過天地。
我頂愛颱風過後的竹叢。後院子全是東倒西歪的斷竹;這些斷竹都是剛抽高的筍子,每一節都還有一小截淡黃帶白的竹肉,嫩得簡直用手都可以剝下。阿母往往會用菜刀把那截菁華一圈一圈地切下,浸一天的水,然後拍幾個狠狠的紅辣椒,炒得煙囪裡是冒不完的撲鼻香,比羅東鎮上買來的竹筍更誘人饞。我家很少去動剛冒出土的竹筍,「歹竹出好筍」是我們對竹筍的信任,希望它們接下庇蔭的責任。看出土的竹筍實在是一種壯觀,那樣碩壯如一座金字塔似地坐著,讓人不禁要想像,冒出的剎那,該是多麼隆重的破土典禮啊!
我雖窮,卻擁有過許多竹錢筒。小孩子只要有幾毛錢,就像是身懷巨款一般地謹慎。總要求阿母做一個錢筒好藏銅錢。阿母只好拿把鋸子鋸下兩個竹節間的一段竹子,竹管上再鋸個小縫,便是一個長長的錢筒。竹筒子裡藏滿我的寶藏,銅板啦!印有史豔文的糖果紙啦!石片啦!當上下搖著竹筒子時,那樣地一陣雜七雜八的聲音聽在耳朵裡,總有忍不住的笑意溢出,覺得自己是個富翁。如今,這些東西全不在了,但想起以前自己天真地去數一棵竹子有多少個竹筒子時,想起自己拿著鋸子在竹管上鋸個小縫,想把寶藏交給竹子去保管,免得被偷剖了的那份異想天開時,心底忍不住泛出一陣竊笑。竹節教給我的當然不止這些,竹,是植物中的隱士,一節一節都是修養。
對於竹的回憶,有些是屬於皮肉的層次的。那時,最怕的是看到發怒的阿嬤走到竹林下,伸手折竹枝,沖沖地大踏步而來。只有此時,才討厭竹子。平時趁她不注意,總會大肆搜索,把床頭、牆角、桌緣上的竹枝一一折斷丟掉,除去心腹大患。雖然如此,後患仍是無窮;誰叫屋前屋後全是竹子,永遠有取之不盡的竹枝。我一直不知道臺北的母親用什麼打小孩?後來看到姑媽打表弟時,一會兒抓筷子,一會兒找皮帶,一會兒又握拖鞋,團團轉束手無策貌。我心想:鄉下的母親比城裡的媽媽要威風多了,連草木都幫她管教。這就難怪,每次姑媽回臺北時,三輪車後面還要帶著一小捆竹枝了。
從來沒有一種植物,曾經對我如此地愛之深責之切吧。
當風起時,便是竹最浪漫時。我常躺臥在眠床上,看天窗上的竹葉婆娑。那種靜觀窗上碧竹影的心情,總有說不出的心平氣和。以前,會想像是風摟著竹葉纖細的柔腰正在舞著,多麼活潑的露天舞會。現在,不禁要想像,是否是詩經中的一部陳風,攤在屋頂上,竹葉正一撇一撇地抄寫呢!
當風止時,屋頂上堆滿竹葉子,堵住排水管。我爬上屋頂,抱滿懷的枯葉,從屋頂灑下,見滿天片片,片片翻舞,翻舞而下,又是多麼攝人的仙降之姿。
竹是個音樂家。
早晨的竹篁裡,初醒的葉尖上點點圓露,輕輕走過,總有
麻雀的家大多在竹叢裡,牠們總那麼巧妙地把稻草窩與竹葉編在一起,也不怕風雨了,自然有一層層的簑衣防著。當麻雀在電線桿上唱著五線譜時,千片萬片的竹葉像千片萬片的銅簧,叫那多嘴的風去興致勃勃地吹著。好一場美妙的演唱!不需要聽眾,也不需要掌聲,這些歌的民族。
當有一次,阿嬤蹲在田埂上編竹籬笆,叫我抱著竹條、稻草,涉過漲水的春田給她時,我看見田裡那一排整齊的竹籬笆的倒影,在微波中曲曲折折,我突然覺得她正在編一座多弦的豎琴,禱祀那掌管五穀的土地之神。屬於農人與泥土的祕密,透著那條條竹弦,就這樣一一透露了。我不禁感動,何等莊嚴的春之祀!
如果,尋找是可能的話,人的一生,也許要找的是,一個心愛的人,一句靈犀相通的話,一樣屬於天地的寶物,如果萬物之情就是這樣建立的,我很欣喜,我已有了二又二分之一。
如果,李白死後,竹便不在唐朝的泥土上;那麼,在我家的屋前屋後,竹依然是有故鄉的。
如果,東坡逝後,再沒有人對竹而吟,倚竹而嘆;那麼,且讓我的暖暖心裡,栽一處茂茂鬱鬱的竹林。
我將用想像建一處竹篁農舍,等待另外的二分之一前來。
—節錄自簡媜月娘照眠牀,洪範書局
說明作者藉由竹子,寫出了童年生活的回憶以及對竹子的喜愛之情。在作者的童年回憶中,竹叢下是玩家家酒的歡樂舞臺,細細的竹枝,則是頑皮挨打的見證。在作者的想像中,風中的竹葉像書法家在抄寫詩經的篇章,又像愛唱歌的音樂家齊聲合唱。透過竹子,作者還聯想到中國文人李白、東坡;也期盼自己擁有一處竹篁農舍,可以和心愛的人一同欣賞竹子,體會萬物有情的境界。
教師在補充本篇時,可以帶領學生進入簡媜的童年回憶,和課文中的捉蟬情節相映成趣。也可以欣賞簡媜豐富的想像力和聯想力,並引導學生想像、體會大自然的奇趣和美妙之處。
二、女兒狀 簡媜
我總是看見妳的臉,彷彿時間知趣地自妳兩翼滑過,絲毫不敢腐蝕這張宛如天使的臉龐。
當我駐紮在自己的生活裡,像一個馴服的市民沿著滿街霓虹無目的行走,總會在某個剎那忽然疑惑或是清醒:我在哪裡?那瞬間是寂寞的,暴雪壓枝時節,一隻小粉蛾的寂寞。通常在用力吞嚥唾液逼出一層薄淚後,繼續在街衢行進。而我知道每經歷一次瞬間,總有幾絲幾縷的「我」被抽走,妳能想像那種情景嗎?有人隱匿於半空,熟練地自妳的毛衣背後抽線,妳完全了解這種遊戲,卻束手無策。
不同的是,我自願。漸漸也能享受這種抽離所帶來的歡愉。至少,能夠再次與妳見面,在我祕密允諾過的海邊。
妳比我長一歲,住在不同鄉鎮。我仍記得認識妳的那天,沿路的稻田綠得像太平盛世。坐在摩 托車後座的我有點緊張,盯著遠處某間民宅默誦一首詩,直到看不見了,換另一根電線桿背另一首詩。我不知道自己夠不夠幸運,但是非常希望能「為校爭光」—多麼令人莞爾的念頭,我相信妳也是。帶我去的老師提到幾個強勁對手的名字,使第一次參加朗誦比賽的我倏然沮喪起來,妳一定了解那種情緒,渴望超越對手卻又洞悉自己的虛弱。
妳比我想像中嬌小,像從深秋橘園某顆大福橘剝出來的一瓣彎肉,牽著白色筋絡且湧出
每一首詩渴望被高聲朗誦,如同每一樁故事企求被完整保留。多年之後,我漸漸明白自己之所以落敗,並不是抽中的那首詩過於平庸,而是事先聆聽了妳的朗誦,宛如天使清音點醒雪封枝椏裡的每一粒花苞,讓折翅粉蛾也有想飛的慾望。妳的臉細緻勻淨,那首詩藏在眉目之間,含笑起伏。我被妳吸引,歆羨妳擁有我從未見識的華采。以我們當時年紀與成長環境,很難說妳已窺得文學堂奧,也許是沛雨平原自有一股風情,在人的身上孵育出渾然天成的氣質,那首詩正好如一群白鷺遠道飛來,棲息在妳的水鄉澤國。
是的,妳拿走冠軍。我與另一個人同列第三。是的,我擁有的獎狀已夠糊滿一牆壁,可是對霸道的孩童而言,她不允許別人拿走最好的那一張。說不定妳也有同樣困境,過早在學校生活裡集寵愛於一身,不知不覺抽長惡質芽眼,漸漸變成罹患「戀冠軍癖」的小孩,拘泥在狹窄圈子欣賞自己的龐大身影。我必須感謝妳帶來強而有力的一擊,放學回家,我繞到河邊叢竹背後那間堆放農具的稻草寮,番茄園與野生的九層塔散發辛辣香氣,黃昏緩慢地降臨,人有人的歸途,草木鳥獸各有其安頓與隸屬,我蹲在河岸,從野蕨的縫隙看見自己的倒影,浮動的、模糊的,竟有想淚的衝動。書包裡,那張獎狀捲成圓筒型,擱在每個禮拜四營養午餐才會加發的、不知來自何處援助偏遠學童的方塊奶製食品旁邊。我應該感到高興才對,這一天獲得的東西都是珍貴的。然而,我聽見妳的聲音,如一艘神奇的長舟航向無垠海洋,鳥飛魚躍,綿密的翡翠雨相互敲擊而成妙音,我看見妳的臉,如此靜好。第一次,我攤開獎狀,仔細閱讀每一個字,了解意義,又不可思議地逸走,覺得它與我無關,只是一張印著國旗、鑲閃金花邊、蓋一枚大紅印的紙。我開始厭棄自己的世界,並為種種自負、驕縱的行止感到猥瑣。來自對手的啟發往往比膩友的忠告更具顛覆。我現在清晰地看見那名綁雙辮的女童蹲踞河邊慢慢撕掉一張印著「獎狀」二字的雪銅紙、付諸流水的意義。然而,她尚無能力描繪未來,貧瘠年代的女童,只是龐大運作體系裡一個個感嘆虛字而已,一壁榮譽狀也無法預測按在背後那枚命運朱印的內容。多年之後,我才知道妳給了我一次機會,種下「追尋」的種子。有一個更美好的世界在遠方等著,美好到值得為它流淚。
後來,意外得知妳們家與我的同學有姻親關係,兩家偶有往來。當時,鄰鄉通婚的例子頗多,交織出的鄉鎮地圖上,常常是滿盤親戚。再見面時,妳已小學畢業。暑假剛開始,我與同學騎車打算到海邊撿貝殼、石頭,她說:「妳講的那個第一名住在附近呢!」既是親戚,她提議邀妳共遊。
妳臥病的母親強烈咳嗽,一屋子熬煎的中藥味嗆得令人窒息。她顯然對我們的造訪感到不悅,只說某位隔厝大嫂帶妳去成衣廠應徵,妳是長女,女孩子唸不唸書以後還不是嫁人,做女孩子要認分。
妳追尋過嗎?我看見好幾張獎狀用飯粒貼在穀倉與廚房之間的牆壁,上面不知被誰用藍原子筆恣意圈畫,還沾了幾粒乾硬的米飯。妳的名字一遍遍在我耳邊響起,從妳母親的咳嗽間隙、從獎狀字面、從我想像過的神奇長舟裡,一再交雜、跌宕,我竟無法分辨何者為真?稻埕上,兩個垂涕男童在雞冠花叢邊扯衣爭奪,一枝豔冠折莖倒地。妳追尋過嗎?天空之外的天空,山巒背後的山巒,有一個更美好的世界等著,一個值得我們為它痛哭、為它匍匐的美好世界,妳嚮往過嗎?當命運使者粗暴地將妳壓在長凳上,掀衣烙下大紅印時,妳是否想起曾經有一天妳以甜潤的童女之音讚美過一首詩?
我們彎入海岸石路之前,一個瘦小的身影騎車駛入通往妳家竹圍的小路,也許是妳,也許不是,隔著一段距離無法辨認。我私心認為就是妳,格外貪婪地回頭盯著逐漸隱沒的背影,戀戀不捨。妳會遺忘我—說不定從未認得故無所謂遺忘,妳不會有機會知道我曾想像一艘神奇長舟來保留妳誦詩的神采,並且願意獻情追尋。
我們也到了年華凋零時節,回顧往昔舊事,不免有置身霧境的感觸。如果妳與我在誦詩比賽那一日互換運程,此刻的妳會在哪個都市的哪處角隅遙憶一段不曾交織的友誼?妳會不會從炫目的霓虹市街忽然逸走,想起我的聲音,遂祕密地在心裡推敲一首詩,想要獻給童年時渴慕的人?是的,妳的心會回到荒涼的海邊,開始為我默誦:
馬纓丹糾纏黃昏海岸
肖楠木的骨骸 裝飾碎石路
有人在芒草叢裡種植墓碑
砂丘上 駐防小兵
計算戀人信件
妳幻想已經離家出走
養一枝雞冠花 半袋押過韻的石頭
假裝自己死了一天
就這樣躺臥沙灘,等待長舟
夢著無人能追趕的夢
不再醒來
命運在遠方編織鐵網
一個驛站啣另一個驛站
舊時海岸路
一朵雞冠 依然盡責超渡
起霧的童年
—節錄自簡媜女兒紅,洪範書局
說明無論是把篇題解為對女兒情狀的描寫,還是將之作為對女兒的褒揚,女兒狀一文所圍繞的命題始終是:那尚未真正進入生存現實、尚未踏上女性宿命道路的「女兒」對未來世界的渴望與對自身存在意涵的探索。
一張詩歌朗誦比賽的獎狀,開展了兩個女兒不同的命運與追求。那個獲得第三名的女孩從被挫折的驕傲中,得到了美麗的文學心靈啟發,並因而選擇了離鄉追求自我實踐的道路。而那位本該因獲得冠軍而驕傲欣喜的女孩,卻毫無選擇甚或是隨順命運地扛起生活的一切磨難,以奉獻的姿態展露了自身無價的光采。簡媜從「我」的敵對意識寫起,通過兩個女孩對「獎狀榮銜」截然不同的價值認知,使那位追求「獎狀」的女孩,得以從另一張黏著飯粒且被生活任意塗毀的獎狀裡,見出「獎狀」的虛榮空洞並由此開啟了她對美好詩歌心靈的企求。
文章一開始,作者即點出了被繁華都市生活所固化了的自我,且在這種一成不變的多彩中逐漸失去了對自身存在意義的認知。那「不知身在何處」的疑問,恰恰說明了「我」失去生命追求的現狀。因而,只有在憶起「妳」—這位兒時開啟「我」對美好文學心靈的對象時,「我」才能丟棄被自我緊緊纏縛的硬殼厚繭,從繁華虛幻的都市迷夢裡醒來,得見故鄉貧乏物質生活裡女兒特有的柔軟心靈和豐富情感,並進而找回自己獨有的生命風貌。
簡媜在整個描述「我」與女孩相遇、敵對、進而仰慕追索的過程中,首先凸顯了贏得冠軍的「妳」那渾然天成的詩歌靈魂,是如何為只以獎狀為目標的「我」帶來絕大的感動與改變。然後經由對這個被自己視為敵手女孩生活處境的接觸,揭示了女孩必然要在心靈追求與生活現實中抉擇犧牲的命運。因此,當離鄉多年的「我」娓娓道出「妳不會有機會知道我曾想像一艘神奇長舟來保留妳誦詩的神采,並且願意獻情追尋」時,「妳」那鎔鑄著堅毅與柔美靈魂的誦詩神采,便成為女兒們永不變形褪色、最完美動人的形象。
通過將貧瘠物質生活與豐富心靈的合寫,女兒狀在刻劃女兒典型的同時,也呈現出她對那遠不如都市華麗富裕的故鄉深刻的情感與依戀。於是文末她便以一首詩歌作結。詩的第一段雖然以「骨骸」、「碎石路」、「芒草叢」、「墓碑」來建構故鄉荒涼貧瘠的自然景觀與生存現實,但是卻在這種充滿死亡灰暗的描述裡,以「計算戀人信件」的駐防小兵,點出了貧瘠枯敗世界所無法阻礙消弭的希望和熱情。於是,詩的第二段便從這湧動的希望情感出發,用「等待長舟」和「夢著無人能追趕的夢 不再醒來」指出了因為想與「妳」共同以詩歌築夢,女兒那獨有的美好心靈才可以拒斥枯敗的現實。雖然,這短暫的可以用詩歌築夢的女兒時期,必然要隨著成長步入命運的羅網,在一個又一個驛站的流離裡被遺忘。但只要故鄉的海岸路還在,我便能憑著那朵記憶中的雞冠花找回失落的女兒心靈與追尋。
通過現實與命運對女兒的磨難和阻礙,簡媜寫出了女兒們如何以與生俱來的優美心靈,步上前方那不斷被賦予各種角色責任的道路。這一看似在犧牲奉獻中不斷失去自我的旅程,正是女兒純美靈魂的展現。
──許琇禎,節錄自國文選,三民書局
賞析
課文結構表
| 經首 | 破題 | 呼
應 | |
起 | 源於寺 | 愛情的發源 | ||
承 | 去野一個海洋 | 愛情的魅力與情人間的試探 | ||
水讚 | 由生活細節製造情趣 | 熱戀(高潮) | ||
浣衣 | 甜蜜的日常生活與幻想 | |||
轉 | 吵 | 愛情產生矛盾,情緒轉折 | ||
| 卷終 | 內省生命意義,尋找情感出路 |
參考目錄
篇目
1.人間行路—簡媜散文世界探究 何再慶 臺灣人文二號 一九九八年七月
2.少女情懷總是詩‧由水問談起 郭明福 文訊十八期
3.文學不為熱鬧而來—專訪簡媜女士 林玉薇 文訊二○八期 二○○三年二月
4.孤寂與愛的美學—綜論簡媜散文及其文學史意義 何寄澎 聯合文學二二五期 二○○三年七月
5.剛柔並濟的文字精靈—簡媜 胡馨云 出版情報一三三期 一九九九年五月
6.從寂地出發,終歸於幻滅 李瑞騰專訪、楊錦郁記錄 文訊 一九九三年十月
7.絕妙散文—解讀簡媜「夏之絕句」 趙公正 國文天地十六卷三期 二○○○年八月
8.簡媜和她的「山」「水」 蘇綾 文訊二十七期
9.繁華落盡見真淳—論簡媜的散文世界 鄭如真 書評十七期 一九九五年八月
10.擺盪於孤獨與幻滅之間—論簡媜散文對美的無盡追尋鍾怡雯 臺灣人文三號 一九九九年六月
網址
1.台灣文學典藏作家—簡媜
http://dcc.ndhu.edu.tw/literature/author28.htm
2.宜蘭縣籍作家資料庫—簡媜
http://svr2.ilccb.gov.tw/writer/writer_detail.asp?wid=85